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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,已深。琉璃花在一片黑暗中,散發不出光芒。
我蹲坐在床前,兩眼無神。即使房間漆黑的伸手不見五指,燈依然沒有亮起。
外面正下著傾盆大雨,明明震耳欲聾的雨聲卻一點都傳不進耳裡。
「怎麼會…涼他…」我小聲的把話說在嘴裡,或許我自己都沒聽到。仰或是不願意去聽。
「嗚……咽……」
在黑暗中,我幾近無聲的哭了起來。
* * *
「咦?」
我發出疑問的聲音。
「我說,我要去加拿大了。」涼把聲音放大,語氣堅定。
「為什麼…?你…不是在開我玩笑吧?」我皺起眉頭,我真希望自己聽錯了,真希望他在開我玩笑……
「織!這種事能開玩笑嗎?」他有點不滿,「妳問我為何…為了加強我的滑冰實力啊!還有,加拿大那位名教練──沙托瓦‧史坦吉斯看了我的錄影帶後,親自來電表示欣賞我的表演,願意親自指導我。
這麼難得的機會,我不想錯過。一生可能只有一次了。」他笑了,語氣中盡是開心,眼神散發我幾乎很少看過的光芒。
「那…那你要…去多久?」我心裡很想放棄詢問,嘴巴卻不聽使喚。問號一個又一個的從我唇中溜出。
我的聲音在顫抖,喉嚨…好乾…。
涼停頓了一會兒,「…不知道,最少三年,最長可能大約要七年才能回來。」
這…不是真的…
我的心好痛,痛到快撕裂了…
發白且乾澀的嘴唇讓我很想舔噬,但舌頭卻連動都動不起一下。
全身上下的細胞都在訴說著:我好痛苦…真的好痛苦……
「不過教練跟我說,回來後隨時可以回到這裡呢。」涼笑了笑。
而我,我笑不出來。
叫我如何笑呢?涼他…會離我而去…
你為什麼笑的出來?
「嗯?織?妳怎麼了?」涼注意到我的異常,伸手摸摸我的頭。「妳臉色很蒼白耶,不舒服嗎?」
我沒有回應。
我撥開他的手,坐到椅子上把冰靴換掉。涼沒有出聲,只是看著我一連串的動作。
我把冰靴放好後,涼開口:「妳沒有話要說嗎?」
「你要我…說什麼呢?問你何時出發嗎?」我依然低著頭,像諷刺自我般地說著。
「對喔,我還沒說何時出發呢。」涼搔了搔頭,「嗯,一星期後出發。」
當下,我頭也不回地衝出休息室、體育館。
* * *
「嗚…」
黑暗中,只有斷斷續續的哭聲。
跑出體育館後,我站在後館的樹下哭泣。剛蹲下來,就發現雨很輕、很輕地滴落在身上。
我慢慢站起身,抬起頭,任由愈變愈大的雨滴打落在自己的臉上,明明應該感覺痛的,但很不可思議,我什麼都感覺不到。只感覺到自己撕裂般的心痛。
只有心痛……
之後過了好幾個小時,我才慢慢從後館走出來,走上回家的路。一路上沒有很多人,不過這也難怪,因為已經八點多了,我一個人住的公寓又在不算熱鬧的地方。
縱然衣服濕了,頭髮濕了,連鞋子都沾滿泥巴,但我全部都不在乎,也不想知道。
我繼續任由淚水滑落雙頰,頭腦不算清晰的思考著。
他不知道,不知道…我有多麼喜歡他。從小就很喜歡,但我一直沒想過要告白,因為覺得他在身邊就夠了,很滿足了。只是現在,他要走了。去一個遙遠的國度,那裡沒有我,我的身邊不會有他。
我該如何面對他呢?該如何看待這件事?他不會不捨嗎?我的心痛到快不能呼吸了,淚水潰堤,他對我、對這件…他要遠行的事,沒有任何一點感覺嗎?
「我不要…」
不知哭了多久,我最後還是睡著了。等我睜開眼睛時,天已經亮了,時鐘上顯示的是八點。
我換上練習服,星期天照樣要練習。
我沒有排斥練習的感覺,但很不想看見他。眼睛這麼紅、這麼腫,一看就知道哭過。他哪可能看不出來啊?
「唉……」
我輕嘆一口氣,從公寓走到體育館。
* * *
「啊,痛…」
我今天第n遍摔倒在冰上,屁股早已紅了。
「織,要不要緊?」
涼今天第n遍上前來想扶起我,而我則是第n便逕自起身掉頭就走,連看都沒看他一眼。
我不想看到他啊…會好尷尬啊……
我直到現在才知道,尷尬是會殺死人的。
「小織。」
是女孩子的聲音。
我回頭一看,教練!她來了。
「啊,教練好。」我恭恭敬敬的鞠躬彎腰。
「妳早呀!昨晚睡得好嗎?」
「咦…教練為什麼問這個?當然睡得好啊!」我微笑著走出冰面。
「別露出這麼苦的微笑,教練都知道了。很傷心嗎?妳眼睛很紅腫。」教練說著,藉著身高優勢輕輕拍拍我的頭。
「啊……嗯…還好啦…要不難過是不可能的嘛…我…我想…嗚……」禁不住悲傷,我的眼淚又隨兩頰滑落。
教練仍拍著我的頭,「小織,你知道阿涼找我說這件事時,他提到妳了嗎?」
「耶…我、我不知道。」我止住啜泣,搖了搖頭。
「他說他會擔心妳,會掛念妳。他還說妳表面上堅強,但其實內心很脆弱,很需要人陪。妳父母不是去國外工作嗎?他就是擔心妳這點。」
涼…他…都看在眼裡…!?我一直以為沒人會看穿我的心的…。
「喔…這樣…啊…」我吞吞吐吐說出這句話,臉上莫名其妙多出幾抹緋紅。
「妳今天看起來也累了,這樣吧!今天好好休息一天,沉澱一下,明天再開始好好練習,怎樣?」教練把手收回去,提議道。
「好…那我就先請假一天。」我低頭道謝,回到休息室換掉冰靴、整理好東西後,就離開了體育館。
* * *
當天晚上,我照教練說的坐在床前仔細思考,因為過了一天,又和教練說很多話,所以頭腦比較清醒了。
我雖然喜歡他,不想他走,但…
他是為了加強滑冰實力而去的,我如果任性地阻止他,那他可能不會在有第二次這樣的機會了。沙托瓦‧史坦吉斯是不常親自致電的,能被他親自指導不知是多少男性選手的夢想…
啊…他如果收女性選手的話,我也許就能一起去了呢…
「啊~~~~不對,我在想什麼!想到哪裡去呀!」想到這裡,我用力地拍了拍兩頰,淚水再度滑落,不知道為什麼。
莫名多出很多力量。知道涼他是掛念著我的,就算那是妹妹般的感情,我也很開心,我在他心中是占有一席之地的。
嗯…嗯!不能再沮喪下去了!涼和我都是為了實現在奧運上拿金牌的夢想而努力的。為了這個,至今不知付出多少血淚。
我在這裡暗自傷神,想一些不可能的事,他也不會知曉我的心情。與其這樣,不如告訴他,告訴他我喜歡他。
「嗯…!振作點,告訴他吧!」我把淚水擦乾。
* * *
從那晚之後,我待涼不再避不見面,而是像平常一樣,他倒也沒再提起這件事。
但其實我們都很清楚,他出發的日子正一天天逼近。一星期的時間,在我以為會很長的情況下,像水流一般飛快的流逝了。
* * *
─桃園中正國際機場─
「涼,保重喔。」
「嗯。我會在三年內回來的。」
機場內人聲鼎沸,我和涼在第二航廈的通關處前,為涼送行的只有我。前一天晚上的送別會,大家都參加了,所有我和涼的朋友、老師,還有我們的家人。
他們都知道了,所以今天故意不來。
我一定、非得說出口不可。
「啊,時間差不多了。」涼看著手錶說道。
「要過關了?」我問。
「嗯。」涼摸摸我的頭。
這麼快…不行,我決定要說了啊!
「等等!」我握住他的手,抬起頭,「我有話要說。」
「妳說吧,我在這兒。」涼凝視著我。
我深呼吸,試圖讓自己冷靜。
「你記得嗎?我第一次見到你,是在滑冰場。那時你已經很會滑了,而我卻連冰靴都還不會穿。」
「嗯,記得。」涼回應我。
「你耐心的陪著我滑,只要我不懂,就會把教練教給我的東西再一一仔細講解。那時,我覺得你真的很好,心中漸漸萌芽一種我從來不曾有過的感覺。」
「…咦…?」涼發出疑問,雙眼仍看著說話的我。
「我們一起長大。不知到底是什麼原因,我們一直都同班。而隨著年紀的增長,我的天份漸漸顯露,實力漸強,最後超越了你。
你沒有抱怨,只是鼓勵我;只是加強練習。那時,我才發現,心中那不曾有過的感覺,原來就是…愛情。」
「愛情…這麼說,織妳…」涼的手心出了汗。
他從以前就是如此,只要緊張,手心就會冒汗。
「嗯…我…我…喜歡你!從以前就很喜歡!」我抱住他,「涼…你呢?」我顫抖著雙唇,發出雨絲一般微弱的聲音,「你…要離開了,我…我怕不說出來…以後…一定會後悔…一想到好多年都見不到你,就…就好難過…」
不行,我的眼睛已泛滿霧氣。我強忍著,絕不讓它落下…
「織…」涼也抱住我,緊緊的抱住我,「我也是啊…喜歡妳,從小時候第一次見到妳開始,妳就帶走了我的心。我原本以為妳只把我當哥哥看待,沒想到…」
涼…真的嗎?
「搭乘C217號班機飛往加拿大的旅客,現在請前往登機門開始登機…」
「啊…我必須走了。」涼放開我。
「涼…你一定要遵守三年內回來的約定喔!我會等你回來的,這些日子內,大賽場地見了。」。
「嗯,我答應妳,大賽時見了。」
涼說著,撥開我的瀏海,他低下頭來,唇輕輕地貼在我的額頭上。
「涼…」我紅著臉叫他的名字。
「這個給妳。」涼從口袋裡拿出一個鑰匙圈。
透明的夾殼中,是白色的琉璃花。
琉璃花,我最喜歡的花。
「我也很捨不得走,但是我還是想去,謝謝妳的體諒。它會代我陪伴妳身邊。妳最喜歡琉璃花,對嗎?」
「嗯…謝謝你,涼。我會好好珍惜的。到了加拿大要加油喔!」我忍住淚水,露出最美麗的笑容。
「織…再見了。」他再一次抱住我,又輕柔又用力。我也抱住他。
廣播再一次提醒旅客登機後,涼放開我,捧起我的臉後,輕輕在我的鼻子上輕啄了一口。而後轉過身,過了關。他再沒有回頭了。
「再見囉…涼。你要是忘記約定,看你回來後我怎麼對付你…」
我對著涼的背影舉起手,揮了揮。淚水不住滴下,溫溫的、熱熱的。
飛機起飛了───
* * *
【您有一封新簡訊:】
《記得約定,我會等你。愛你的織。》
尾聲
「奇怪?」我盯著手錶,感到很奇怪,「不是早上十一點的C217號班機嗎?」我很奇怪的歪著頭,「啊人咧?」
說著,我伸長脖子東張西望,卻望不到「他」的身影。
「…啊~~~~~~不會放我鴿子吧!?」我似恍然大悟的瞪大眼,「那臭小子,回國前半年都收不到他一點音訊,我還是透過教練才知道他回國的時間和班機的,死沒良心的,害我整天都忐忑不安!!」我恨恨地咬牙切齒,發出「喀喀」的磨牙聲。
「喂,這位小姐,妳發出這麼咄咄逼人的可怕聲音,我看不只男人,連女人都要被嚇跑囉!」
「……」
嗯?這個在背後想起的聲音,怎麼那麼熟悉!?
「拜託,織,妳連我的聲音都認不出來了嗎?我會很難過喔!」
「……啊……」我頓悟。
會叫我〝 織〞的,從小到大就只有一個人。
「他」…只有「他」…
我猛地回頭……!
───全篇完───